文：尼可拉・布維耶（Nicolas Bouvier）

關於薩奇酒吧

奎達

黎明時分，世界時間事成看到一個標牌，用這件主業上面寫著「此處為柏油路」。急著幾天我們以為終於熬過來了，寫東西想誰知道過了努什基以後，裡讓一道山口擋在前面，抵達flask wtfrom 源码全是奎達積了厚厚塵土的坡道，必須一公尺一公尺打著楔子才能征服，世界時間事成逼得我們不得不服用興奮劑。用這件主業中午時分，急著幾天我們通過了奎達路障。寫東西想白楊樹和荊棘圍繞的裡讓甜瓜田取代了沙漠。泥土路變成真正的抵達公路，然後變成林蔭道，奎達兩旁的世界時間事成巨大尤加利樹枝葉搖曳，樹影婆娑。

環顧周遭，這座城市為數不多的景物元素寬鬆地散布著：一片片的清涼樹蔭，集結成隊的灰色水牛，幾扇由衛兵和青銅大砲守護的維多利亞式大門，還有沙質地面的小街巷；包著頭巾、儀表堂皇的老漢騎著上足了油、安靜無聲的漂亮自行車，沿著小巷飄移。這是個輕盈如夢的鬆散城市，充滿閒情逸致、難以估量的小貨品、飽含汁液的水果。我們的到來同樣輕盈——兩個人加起來只剩下一百公斤。我們互相擰捏，以免睡著；隨著興奮劑藥效褪去，某種黑夜在白晝中逐漸蔓延。

以泥灰刷得潔白亮麗、造形古怪得像結婚蛋糕，這間圍繞著一棵百年老桑樹建成的小旅館「車站美景」對我們再適合也不過。膚色深得像一尊神像的老闆總是頭戴一頂阿斯特拉坎帽，坐在小中庭入口的壓花黃銅登記台後方。登記台上擺了一個看起來不太堅固的鬧鐘，每天早上雞還沒啼，它就會把我們吵醒。小小的房間附設了一間從前印度特有的簡陋盥洗室，裡面只有一個水龍頭和潮濕地板上的一個洞，洗澡時得拿小木桶接水直接沖，面對著一張壯觀的坐便椅，便椅扶手磨得發亮，發出柔柔的源码之家骇客光澤。

旅館也有一個頂樓露台，入住當晚，我們在那裡就桌而坐，借酒淹沒沙漠的風塵。我們真的來到城市了，這天晚上，我們終於可以享受鋪得好好的睡床。一杯杯威士忌宛如滿含同情的波浪，沖激我們的身心，魯特沙漠施加的巫術彷彿被一一祛除。不時聽到桑葚掉進中庭的聲音，中庭裡，兩名客人盤腿坐在各自的床鋪上，偶爾隔著蚊帳，用謹慎的口吻交談幾句。一種疲憊不堪的幸福感令我們靜默無語。枝葉在四面八方沙沙作響，這裡的世界處處都是樹。在我們的酒杯之間，一疊「奎達郵局局長轉交」的信件等著讓快樂席捲我們。

「桌子給你用，」提耶里說。「我到浴室裡畫畫。」

可是我並不急著寫東西；我想在幾天時間裡讓「抵達奎達」這件事成為我的主業。

由於一位非常有名的聖徒從喀布爾南下到此講道，旅館裡頭上下亂成一團。走廊和房間嗡嗡迴盪著虔誠信徒的說話聲。breakfast一結束，餐廳馬上就變成祈禱堂，毛拉坐在一堆英國畫報和匆匆撤收的果醬碟中間接見信眾。身穿隆重裝束的信徒排著長長的隊伍，連續等候數個小時，為的是親吻他的雙手，獲得他的降福、醫治、忠告，或者問他某個對穆斯林而言極為重要的神學「難題」。笑聲，打火機的咔嚓聲，連續背誦《可蘭經》蘇拉的聲音，汽水瓶「啵」一聲打開的撩人聲音（雖然我們已經灌了一肚子茶水，聽到這種聲音還是覺得口渴），各種聲響不絕於耳。走過大漠以後，這種社交的unix开源码喧囂令我暈眩。必須斟酌著重拾都市生活。

「車站美景」大門對面，一個氣色很好的乞丐墊著一份展開的報紙，躺在一棵法國梧桐的陰影中；每天早上，他都會把報紙換成新的。全職睡覺絕不是一份簡單的工作；雖然這位街頭鄰居已經在睡眠這行打滾很久，他仍然在努力摸索那種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找不到的理想姿勢。隨著氣溫與蒼蠅攻勢的變化，他嘗試各種不同版本的睡姿，依次營造哺乳、跳高、屠殺、做愛等意象。清醒的時候，他是個彬彬有禮的人，沒有伊朗乞丐經常流露的那種飽受折磨而又以先知自許的神態。這個地方看不到太多貧困，比較常見的是一種讓人生顯得比灰燼更細緻、更輕盈的簡樸。

大門右側，一間水果店前面，有一個全身光溜溜的年輕男孩，他的腳被人用繩子栓在一個鎖進牆壁的鐵環上。他拉扯著繩子哼哼唱唱，在泥土地上畫一些圖形，啃著玉米吃，或抽店老闆事先點好直接塞進他嘴裡的菸。「不不，他不是被人處罰，」旅館老闆告訴我。「他是個瘋子，如果把他放掉，他會逃跑，然後他就會挨餓；所以我們今天把他放在這裡，明天把他放在那裡，這樣他就不會跑丟了。這種作法蠻合理的吧？」

魯特沙漠帶給我們的疲勞遲遲無法消除。我們到哪裡都會睡著。理髮的時候睡，倚在郵局窗口辦事的時候睡，坐在那種在這裡被當作計程車的黃色無頂出租馬車上搖搖晃晃的時候也睡；在小小的「水晶電影院」裡，坐在條紋座椅中，膝蓋上擺著茶盤，享受著鄰座客人搧的風，這時就算銀幕上那個因為放映機不優而顯得暗沉但卻更完美的苹果 软件 源码伊莉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正在初嘗愛情的神奇滋味，我們依然照睡不誤。可是到了夜裡，就換成輾轉難眠了；用床單蒙住眼睛，耳朵裡充斥著以二檔開車時引擎的可怕鳴唱，我們彷彿再度穿越大漠，直到天明。

我們疲勞不堪，在已經曬得很烈的陽光中猛打哈欠，踩著有氣無力的小步伐出發探索這個城市。

一九三五年五月三十一日，一場地震把這個城市夷為平地，造成三分之一的居民死亡。不過樹木安然無恙，而在這裡，只要有水有陰影，就可以是個地方。奎達人以非常簡約的方式重建了城市。沒有地基，不鋪礫石。只有填塞稻草的柴泥土牆，以及木材、草蓆、鐵桶、褪色地毯的優美組合。在俾路支人城區，店鋪蓋得又狹小又單薄，一個壯漢恐怕就可以把它扛起來搬走。就連真納路——城內的大動脈、最「現代化」的街道——也彷彿在兩旁的單層房舍和亮漆木造立面之間飄盪。

這儼然是個連夜趕工搭建出來的西部片布景。只有那些參天的大樹、小院落中幾乎垂到堆肥上的大南瓜，以及「建利銀行」的黃銅大門，才稍微顯出某種具有持久性的份量。還有多得令人嘆為觀止的告示板、招牌、廣告和一大堆無聊的囑咐——Cornflakes（玉米片）……be happy（要快樂喔）……Smoke Capstan（抽菸必抽凱普斯頓）……Keep left（靠左行駛）……Dead slow（以最低速行駛）……——充塞在這個粗略簡樸的城市格局中。儘管隨處可見這些用苯胺顏料塗寫的文字，這個城市卻徹底缺乏重量。完全沒有膠著。一陣強風就能把它刮走。而它的無盡魅力，正源自於這種脆弱。

奎達：海拔一千八百公尺，人口八萬，vue devtool 源码駱駝兩萬頭。

往西八百公里，在鐵路線的盡頭，波斯裹在厚厚的沙塵大衣中沉睡。那邊屬於世界的另一側，而除了走私現象以外，這裡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讓人聯想到波斯。

在城市北方，一條小小的軍用道路穿越農業地帶，深入一片乾旱的平原，然後往上攀升到科加克（Kodjak）山口和阿富汗邊境的山脈，那裡是奎達附近各部落夏季放牧的地方。儘管從國界通到坎達哈的泥土公路路況極佳，卻幾乎沒有人車往來，位於查曼（Chaman）的小小海關彷彿一座火爐，除了時間流逝，沒有任何事會發生。

往東北方向，一條鐵路支線一直通到瓦濟里斯坦山山腳下的桑德曼要塞。居住在這片山區的帕坦氏族——馬蘇德人和瓦濟里人——是整個邊境地帶最強悍的族群，他們凶狠好鬥，精於掠奪，而且時時出爾反爾，因此鄰族異口同聲地拒絕承認他們是穆斯林；經過十四次討伐，才終於讓他們明白自己已經不再能呼風喚雨。

最後是往南，幹線鐵路及一條與它並行的劣質公路沿著這個方向通往印度河平原及喀拉蚩，中間經過波倫（Bolan）山口。波倫山口是山牧季移活動的重要孔道，每逢牧地轉移的季節，那裡就會擠滿無數凍得發僵的駱駝群，洶湧地投奔和暖的氣候和秋天的牧草。

基本方位大致如此。這些方位點都很遙遠，它們有助於標誌地理位置，但對奎達本身無足輕重，因為這座城市孤守一方，在宛如第二帝國風格玩具的火車站、泥沙淤積且蚊蟲孳生的運河，以及天還沒亮風笛就吹響起床號的駐軍營區之間，自顧自地活著。

在拉姆贊修車行，我們在一堆拆得七零八落的卡車中間奮鬥了十個鐘頭以後，終於把引擎裝了回去。夜幕降臨。隔壁茶館的小傢伙東張西望地在滿地的千斤頂間收拾髒杯子。他收完以後，技工們抓住他，用親熱友善的大動作像丟皮球般把他推來推去，然後他們戴上看起來很滑稽的俾路支式繡花圓帽，踩著拖鞋走出院子，踏進一片瀰漫的紅色沙塵中。我們滿頭油污，從底盤下方鑽出來，守夜的管理員遞給我們一條泡了汽油的抹布，讓我們去除臉上和手上的污垢。（現在就別忙著測試這個引擎了；明天它自然會轉得更好，每個新的日子一定都會有屬於它的好運。）

拉姆贊．薩希卜在玻璃隔間裡一邊用做作的嗓音唱歌，一邊整理發票。他是個膚色漆黑的大塊頭，留著獅鬃般的頭髮，手掌紅潤，五官長得既端正又好看。他也是機械方面的行家，切割gunmetal〔砲銅〕跟切牛軋糖一樣順手，而且他做事很有辦法。他的修車行叫「開伯爾山口機械行」，是一間由一堆馬口鐵油桶、一個小院子和一架電梯組成的庫房。取這麼一個宏偉的名字可說是名至實歸：拉姆贊和他的團隊什麼都會修，在方圓四百公里範圍內所向無敵。很多人讓車子從阿富汗、桑德曼要塞、錫比（Sibi）這些地方遠道而來，用最後一點力氣翻越各處山口，就為了到他這裡起死回生。

這裡的人習慣把所有機器用到報廢為止，不會想到要中途轉賣出去，而修車廠的人員完全不懂那種在我們那邊大行其道的戲碼：裝出吃驚或不屑的表情，讓車主對自己的「廢車」感到顏面無光，然後迫使他們買新車。這些人是純粹的工藝師傅，不是汽車推銷員。一個汽缸蓋爆開，一個凸輪軸碎裂，一個儀器罩裡塞滿鋼鐵粉末——要想讓他們傷腦筋，得有比這些更嚴重的問題才行。

「健康」的部分——頭燈、能正常關閉的車門、堅固的底盤——比較能讓他們印象深刻；至於其他那些壞掉的地方，實在不足為奇，他們的存在目的就是為了把它修好嘛。就算是最難搞的破車，他們也願意把它拆開，用從卡車上拔下來的零件加固，讓它變成無敵鐵金剛。這是一種讓人嘖嘖稱奇的即席創作，創作內容永遠不會一樣。

有時候，他們會讓螺絲起子發揮驚人能力，完成令人脫帽致敬的修補工作。他們閒不下來，錢也賺得不少；一邊焊接、調整，一邊在鍛鐵煤爐上烤麵包，或是嗑開心果，把果殼吐得整個工作台都是，而滾沸的茶壺永遠伸手可及。這些技工原本大都是卡車司機，哪裡都有他們的足跡；他們的生活場所、他們的回憶、他們的情愛，散布在遼闊無邊的疆域中。見多識廣的人生經歷塑造出既開明又爽朗的性格。跟他們一起工作卻不跟他們結成朋友，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一身疲憊，一顆心在我們這副已被魯特沙漠掏空的軀殼中無所適從，乾脆放下工具，到特種營業區的一家茶館小憩。我們坐在店門外，把奶茶捧在膝蓋上，觀賞這三條小街在晚禱結束後漸漸熱鬧起來。光滑的圓形鋪路石在沙塵下半掩半現，衣櫃般大小的店鋪販賣紅糖、肥皂、擺在錫箔紙上的小撮杏仁、星象圖、小雪茄。幾個纖細的身影包裹在紅金相間的紗麗中，挺直地佇立在自家門口納涼。

還有幾扇藍色的門，上面開了有欄柵的窗口，一些黑色瀏海半遮臉龐的年輕女孩正在裡頭等待顧客上門。先是隔著小窗私密交談，然後門扇半開，把求歡者納進屋內，如果他大方爽快，就會有一盤茶水送來，外加樂師在旁助興。大門關上，魯特琴開始低鳴，星星爬到這片充滿鄉野氣息的街區上，從沙漠前來購物的魁武大漢把手背在身後，氣定神閒地晃蕩，軟帽上插著一朵犬薔薇，縱情吸吮夜晚的芬芳，隨著來自昏暗門扉後方的召喚，陶然改變踱步的方向。

這裡沒有金光燦爛，沒有一絲急忙慌亂；人們來這裡不是要追歡逐樂，而是為了尋覓逸趣閒情。我想到某些歐洲人心目中的「狂歡」——招搖的霓虹燈，滑濘的人行道，那些面色磚紅、花天酒地的俗人。庸鄙下流不是人人張羅得出來。俾路支人周身天開地闊，他們擁有太多自然的風雅；關於他們的一切——哪怕是花錢買春——都昭示出某種境界的雅緻與樸真。

汽車機械令人口渴；茶、芒果汁、鮮榨檸檬消耗了我們的最後一把盧比。我們翻閱一年前發行的《巴黎競賽》週刊，透過幾個斷簡殘篇了解天下大事，並發出密封信函，申請簽證前往五六個地區——盡是些終年積雪的山區。奎達只是交叉路口，接下來我們還得選擇行進方向。我們滿頭大汗地狂吃辛辣如火的咖哩料理，匆匆吞下各色各樣的糕餅甜食，為的是把身體養得肥肥壯壯，讓自己的陰影飽滿膨脹，聽見踩在沙中的腳步聲穩健豪放。健康就像財富，必須曾經耗盡，才能珍惜它的存在。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世界之用（法語系旅行文學巔峰傑作）》，麥田出版

作者：尼可拉・布維耶（Nicolas Bouvier）
譯者：徐麗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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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作家與畫家，兩位摯友青春又世故的流浪旅程，
他們開著一台飛雅特汽車，車門上寫著偉大波斯詩人哈菲茲的詩句，屢屢成為旅途上開門芝麻和脫困秘方：

「縱使黑夜提供的庇護不安全
而你要去的地方還遠在天邊
須知世上沒有一條路走不完
請你切莫傷感心煩」

一九五三年夏天，一位早已遍遊歐洲、非洲各地的二十四歲瑞士年輕人，坐進了一台飛雅特汽車，從日內瓦浩蕩出發。這次，他的目標更遠：土耳其、伊朗、喀布爾，乃至印度邊界。他便是本書作者尼可拉・布維耶。這趟前後為時一年半的天涯行腳，布維耶並非孤身獨往，他的朋友提耶里・維爾內隨他一同上路，以質樸插圖及黑白速寫捕捉當下靈光，搭配布維耶令人目眩神迷的文字魔法，於是，就在兩人壯遊歸來十年後，一本旅行寫作的傳奇「聖典」誕生了，從此將遊記昇華至純文學的高壇。

布維耶的《世界之用》以細緻而富有「即時感」的微觀筆觸、風俗考察與旅行哲學交錯互生的幽默底氣、文采亮麗絢色卻不致流於賣弄的精準合度，寫盡了聲響、氣味、光影、儀俗、面容，滿滿都是驛旅之心的純粹能量，成就一部叩問旅行終極本質的不朽逸品，啟發了數十年來成千上萬的浪遊者與背包客。這本歐陸旅者人人必備的永恆心頭好，「就像一道水流，將從你身上穿過，把它的顏色借給你。然後水退去，人留在原地」。但一切都將從此不同，因為你不會甘於留在原地，你一定會出發，在路上，準備以足為度，「使用」這個世界。

本書特色

• 旅行文學世紀經典，影響一整代旅人，堪稱背包客始祖
• 2019年瑞士票選20世紀50大法語經典書單，本書名列前茅，與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卡繆《異鄉人》、尤瑟娜《哈德良回憶錄》等名著並列
• 絕美文風搭配48幅手繪速寫版畫，傳神還原橫貫歐亞的天涯行腳壯遊風景
• 本書重新定義了遊記寫作的終極可能，將旅行札記提升至純文學境界
• 資深譯者徐麗松精心翻譯，最優美典雅的譯筆，述說最傳奇的旅程

Photo Credit: 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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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